彼此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张弛这唯一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游离于这场谈话之外,并感到这顿饭味同嚼蜡。他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禁止过洋节的确是个英明的决定,唯一的遗憾是它没能在全国强制实施,落实到每个男人和跟女人身上。
他漫无目的的视线撞到了窦方。
今天餐厅打烊晚,过了八点,窦方来换晚班。为了迎合节日气氛,她的旗袍又换成了红色,头发剪短了,挑染成酒红色,乱糟糟的刘海,整个人主打的就是喜气。这让张弛又想到了一些游戏和动漫形象,比如生化危机里的艾达·王,或是银魂里的夜兔神乐(成人版的)。总之她和周围的人都格格不入。如前所说:这两个月来,窦方在张弛脑海中本已经褪色到形象模糊,而此刻这种艳丽的红色就格外触目惊心,有种爆炸性的视觉效果。
张弛拿起杯子喝水,不禁又瞥了她一眼。
窦方两手交叠在背后,懒洋洋地靠在前台的柜台上,也在冲他笑。她的笑里带了点嘲笑的意思。显然她已经在旁边看了好一会热闹,并且对于张弛的窘境深感同情。多少男人做梦都想穿越回古代当皇帝,享有三宫六院,左拥右抱,换做这个家伙去,后宫的娘娘们估计得夜夜在枕头上流眼泪,不给他十七八顶绿帽戴,都说不过去吧?有人在喊买单,窦方对张弛做个鬼脸,踩着高跟鞋跑了。
张弛心情很糟糕,他宁愿加一晚上的班,也好过坐在这里当个愣头愣脑的木头桩子。两个女人倒是相谈甚欢,越发依依不舍。廖静建议胡可雯在县城的旅馆休息一晚。胡可雯则坚持要回外省的家。“没有机票了吧?”“可能有高铁票,或者还有大巴。”总之她一分钟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而刚才廖静到的时候,胡可雯就悄悄地把张弛的外套脱了下来,这会她站起来,身上衣服单薄的可怜,张弛有点替她难受——他明白她的心思,但是故意对其视若不见。他把廖静拦住了,“打车送你去高铁站?”他问胡可雯,“你穿我的衣服吧,注意保暖。”
胡可雯不耐烦地点头,“服务员,买单。”
窦方立即走了过来,把账单摆在桌上,看看胡可雯,又看看廖静。这时廖静尚不知道自己在窦方嘴里是个无聊透顶的“老女人”,她颇为惊讶地认出了窦方,“你在这里上班吗?”窦方把账单点了点,“你们谁买单啊?”胡可雯和张弛都把银行卡拿了出来,可以想见,胡可雯和廖静又为谁来买单而发生了争执。窦方眼尖手快,把胡可雯的卡抓在手里,“等着啊。”她一扭身,噔噔蹬地走开了。
临近新年的时候,张弛陆续收到一些大学同学的问候,有个同宿舍的哥儿们,忽然在微信上给张弛发了个图片,张弛见是央视新闻台的电视截图,随意划了过去,给对方发个问号。对方说:再仔细看看。张弛把图片点开放大,发现在角落非常不起眼的位置,有个侧脸略显熟悉,正是这位曾经睡在下铺的兄弟。看新闻标题,对方在参加国安系统的内部会议,坐在前面几排的都是普通百姓耳熟能详的名字。
这位哥儿们为人非常低调,基本属于在社交媒体上查无此人。张弛发个信息,调侃道:首长威武,不过你发这个算泄密不?对方不以为然:大白天在电视上都放了,泄个屁的密。又说:今天早上四点半起床,穿防弹衣跑了十公里,喘得跟老狗一样。你现在还行吗?张弛不觉对着手机屏幕摇头,五公里都够呛。对方感慨道:你未免堕落得也太快了吧?难道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警察同志?张弛说:不受打扰地睡懒觉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你这种饥渴狂躁的处男,不懂的。对方发过来一串贼笑又夹杂着无语的表情,骂他: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装逼。
“我前两天遇到胡可雯了,”对方忽然说,“你有点太心狠了。”张弛在这个题目上无意纠缠,只淡淡打了几个字:没有感情了。这位下铺兄弟也沉默了一会,然后话头一转:家里那事有结论了吗?张弛说:还没有。对方表示理解,并发了一个显得过于可爱的猫猫表情,以示安慰和鼓励:等你哟,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张弛跟对方表示了感谢。他在朋友圈里稍微翻了一会,看见胡可雯在?s?晒闺蜜聚会,廖静则发的是她爸做的一桌菜,照片里廖氏母女穿着同款的动物睡衣,做出一种搞怪夸张的表情。除此之外,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张弛得知彭乐最近在外地出差。彭乐这个人吧,表面上不务正业,实际上做事情还算一板一眼,从一开始在公司里打杂,到现在能独立做个小型项目,老彭不在的时候,还能被人拍马屁叫一声彭总。不过他但凡出差,张弛的朋友圈基本就会被刷屏,张弛索性把他临时屏蔽了。两天后张弛接到老彭的电话,他叫声大舅,老彭说:“腾腾,你有没有乐乐那边的钥匙?”
张弛说,有把备用钥匙,但从来没用过,他得回去找找。
“你找找,”老彭的语气颇急,“乐乐在飞机上,你去他那边找找,有没有一套土地置换合同。这家伙,整天丢三落四,真是个猪脑子。”
张弛从单位回家,找到备用钥匙。这把钥匙自从他拿到手,就扔在了抽屉里一年多,也不知道还好不好用。到彭乐家后,他把钥匙插进孔里一转,还行,能打开。他没有预料到家里会有人在,就径直走了进去,结果听到阳台传来洗衣机滚筒的声音,张弛一怔,见一个满头红毛的姑娘,怀里抱着床单和被罩,刚从卧室走出来。
窦方嘴里本来还哼着王菲的歌,也戛然而止。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窦方穿着短短的吊带和内裤,露着雪白细长的腿,一双光脚踩在地板上。这个打扮,绝不会有人误会她是来打扫卫生的钟点工。两个人正面面相觑,一件胸罩从怀里掉到地上,窦方忙弯腰去捡。张弛也回过神来,他说不清自己这会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懵。“我来帮彭乐找个文件。”
窦方哦一声,“你找吧。”她跑到阳台,把怀里的内衣床单什么的一股脑塞进洗衣机。这是一座独栋别墅,阳台全部用落地玻璃围起来,外头栽着茶花月季,还有一堆鹅掌藤、金银花之类的灌木,因此私密性极佳。窦方缩着肩膀,抱着一边胳膊,盯着洗衣机闪烁的按键正发呆,隐约听见张弛在客厅里叫她,她忙从晾衣架上胡乱找了条裤子套上,把脑袋往客厅里一探。
张弛看看她,“客厅没有,我去房间里找找?”
窦方点头,张弛走进卧室,她站在卧室门口望着他的后脑勺。房间里还没收拾好,枕头扔在地上,拖鞋东一只,西一只,还有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满屋狼藉导致张弛找文件的速度慢了很多,他在房里环视一圈,感觉无从下手。“哎,”窦方见床头柜的抽屉已经被张弛打开了,只得怏怏住口。抽屉里有一盒拆封的安全套,张弛无意中瞟了一眼,好像也没有剩几个了。没有文件袋,他把抽屉合上。两人在尴尬中各自沉默。
“什么样的文件?”窦方总算想起来问。
“一份置换合同。”张弛想,窦方大概率是个法盲,对合同一窍不通,又补充了一句,“反正后面有公司的盖章,还有法人签字,是彭乐他爸的名字就对了。”
果然窦方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彭乐他爸叫什么啊?”
“算了,等彭乐回来自己找吧。”张弛放弃了,他有点不太想在这继续待下去。
“等等。”窦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跑到玄关,钻到鞋柜里翻了一通,翻出来一个牛皮纸袋子,里头是几页的合同,有盖章,有签字,不过那个签字龙飞凤舞,非常抽象,她又跑回来给张弛看,“是这个吗?他走的时候还拿在手里的,换完鞋就忘在玄关了。”
张弛说是,心里想:彭乐果然是个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