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寻羽蚕丝,到他铺子前后问了两次,总算近日已有消息。
我入夜才去取,回来时房中一片幽暗。
那孩子已经睡下。
不过同昨儿个一样,半躺着就睡了过去。
他似是囈语,嘴里低噥着什么,我静默的听了一会儿才懂。
不知他梦到什么,居然在意起莱先生的名字了。
我伸手把他的位置挪了一挪,不想对上一双眼睛。
他模样有些秀气,但站到那一个一个都漂亮出色的子弟之中,坦白说,半点儿也不显眼。
可这一对眼珠子,又黑又圆,有些…
有些如何,我一时想不分明,不过嘴上倒是让他快睡了。
他揉了一把眼角,却似是恍惚。
「嗯…唔…不…不行…」
「嗯?」
他低噥:「先生…没回来…还不能睡…」
我一怔。
他身子一翻,往床里挪了挪,仍旧囈语:「还…不能睡…我要等他…」
说是不能睡,可明明睏得很…
我觉着好笑,伸出手拉了被子盖到他身上。
「睡吧。」
我开口,听他模糊应声,遂地再补了一句:「我回来了,睡吧。」
待到隔日,我拿了羽蚕丝予东门先生。
东门先生刻意喊了那李姓的学生过来。李是国姓,而水月庄的人也为此姓,因此有不少人以为水月庄同皇族有什么渊源。
这部份自然是没有的,水月庄方面也不道破,任由世人如此以为,对其庄之人莫不崇敬景仰。
水月庄不好易与,我让连诚在暗里打听。
没想到,这叫做李易谦的学生是水月庄的少主。我把东门先生说得事儿想了一遍,大约也猜出对方的目的。
我与东门先生等了一会儿,对方才来,还拉上了另一个。
他似是没料到会见着我,脸上有点儿吃惊。他站在李易谦的身旁,一块儿同我问好。
他微垂着头,可视线却隐约朝我瞅来。
不过一会儿,他就两眼发直,对着东门先生打量。我在旁不语,只看着他俩说话,他似是窘得很,脸上微微地红。
那李易谦也沉默看着。
我以为这人该是心急流殤琴的事儿,却半点儿也不提,见着他失态,眉才微微皱了一皱。
那…似乎不是厌烦的意思。
唔,也是,若是厌烦他,这会儿也不会携他一块儿来了。我知晓他俩同桌,却不知两人平时也走得近。
一会儿,东门先生讲起了正事儿。她问两人有无听过奏琴。
李易谦点头,却回没有听过好的音色。
我看了一眼——说谎倒是面不改色。
取出羽蚕丝之际,东门先生对我答谢。李易谦似是眉目微动。
待到续上琴弦,我遂地提议由李易谦来弹奏流殤琴。我瞧得出那张平静面容下有几分惶恐。
又或者…那其实是喜不自禁的激动。
李易谦似诚惶诚恐。
安静了好半晌的他,彷彿有所希冀,巴巴的望着李易谦。
我瞧着,脑海隐约浮现昨儿个夜里的印象。
这才想,从前开始,从未见人有如此明亮骨碌,却不是刻意讨巧的目光。
琴终究是弹了。
音色之美,莫怪人称绝世。
但曲子…
李易谦所奏得是流殤中的一支曲调。
以为不曾流传于外的古谱,原是有人懂。
还是,东西尚未得手的水月庄人。
东门先生出言相约,我知她打算,顺势附和,便是携了他俩一块儿出去。
途中,我携他先行往饭楼。
他满脸好奇,走一步便似要停一步,对着周围摊商瞧个没完,我只得留神一些,慢下脚步。
我转头时,就看他脚步似是留恋不捨,时不时侧头过去。我顺势望去,见着那儿正卖着糖磝。
「想吃?」
我问,他怔了怔,不留神的撞了上来。他怯怯的瞧着我,模样有些无措,又像是困窘。
我晓得他听见方才问的话。
他低垂脑袋,半晌才点头承认。
我又看了一眼那卖糖磝的人。
「不是,没想吃,我就看看而已…」他出声解释。
我盯着他稍嫌瘦小的身板,想想便道:「…饭会吃不下的。」
他抬头,我即转身往前。隐约的,才听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很快跟了上来,也很快让别的事物引去了注意力。他喊我,问着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怎么有角?」
我看了一眼,平淡的回答:「那是龙。」
他似是茫然的点头,又追问了句。
「龙是什么?」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但也觉着他问得有趣儿。
「一种动物。」我想想后,如是说。
他彷彿问出了兴致,想知晓在哪儿才看得到。我原已想敷衍,但瞧他一眼,还是耐住性子。
他听了,似才恍然大悟。
他似是随口,讲他自个儿就作不来想像。
我看向他。
他神情却是坦然开怀的,但眼里隐约有几分惆悵。我想,他从前的日子里,定然接触不到一些对他人来讲平常,对他却是稀罕的物事。
我想了想,这么道:「多想无益,直接看书吧。」
「先生有这样的书么?」他睁大了眼睛。
我正要说是,没想从旁的巷子里陡然衝出来个人。我飞快拉了他过来,任由那人硬生生的摔在地上。
谁想,居然是丁家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