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在等着。
&esp;&esp;在离开纽约的前一天,我打算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跟这座城市道别。我等外头的太阳快西落时出门,一路从住处往中央公园的方向走。此时的公园彷彿是一座森林,所有的树都长满了翠绿的叶子,叶子随风微微摆动。我看着叶子随风摆动,看得出神,像是中了森林女神的魔法,直直地走了进去。从公园西侧走进去很快就会遇见一座湖。我最喜欢绕着湖边走。不管是寒冬或者是酷夏,湖周围的景色像是一幅幅印象派的画。不同的季节有相同的光在湖面流转。冬天一场大雪过后,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光就在冰上倒影出几座位于公园对面的摩天大楼。夏天,冰融了,摩天大楼的倒影随着流动的水纹时而变短,时而变长。同样的光,在不同季节里也会有不同的感受。然而,今天我却看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光。在树丛间出现了点点亮光,时明时灭。原来都市里也有萤火虫。要发现萤火虫需要点耐心,必须站在一处用力用眼睛看才会发现牠们的踪跡。牠们发出的光很柔和微弱,一不小心就会被其它亮度比牠们高的东西给掩盖。在公园里行走的人不少,但却很少人停留观看牠们。我想是因为我很「间」吧!牠们就像是在门口的月亮,一直都在。只是来往的人匆匆,很容易就把牠们给忽略掉了。我在公园里随意间晃。还记得当时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疫病依然肆虐着全球。在一个冷冽的一月早晨,我搭地铁第一次来到这座公园。当天的人不多,我就一个人走着,一个人走着,和冬日的暖阳对话,和光秃的枯枝对话。因为疫病的缘故,我多了一个和天地精神往来的难得机会。有了那次愉快的经验,之后我间来无事时就会来这座公园里走走。哪怕再累,来到这里就能让疲惫不堪的精神状态得到舒展。最后,我走到西72街。此时的太阳已西沉。我望向西方,两旁是古典与现代风格交错的住宅大楼,画面正中央是一条长方形延伸到远处的天空。太阳的馀暉像是一支画笔在空白的画布上挥洒出动人的渐变色彩,紫、红、橘、黄不断变化。我突然想到《庄子》「知北游」里的一句话,「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此时的天地如此安静;我,如此无语。
&esp;&esp;整理好行李,跟所有朋友说了最后一次再见,我踏上回岛屿的路。飞机在四零五四年七月三十日的凌晨零点四十四分起飞。在飞机上,我望着窗外机翼上闪烁的红点,思绪在洪荒间游走。突然间,我想到我蜷蹲在西76街与阿姆斯特丹大道交叉口旁人行道的那个六度夜晚。当晚让我有力量站起来的是一个念头,一个我一直逃避的念头。从我有记忆以来,有一段时间我的生活是在医院度过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要频繁地出入开刀房。后来才知道,我的身体上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缺陷,叫做「髖关节发育不良(ddh,developntaldyspsiaofhip)」。这种病症在婴儿中的发病率大约为百分之零点一五。这种缺陷一般来说如果能够提早发现是有机会治癒的。但我因为发现的晚,所以只能尽量救。虽然经歷了多次手术,最后的成效还是非常有限。因为我的骨盆没有正常的髖臼窝能承载我的大腿骨,所以我双脚的大腿骨只能依附在骨盆上,用身体自身生成的增生组织将其固定住。走是可以走,但由于双脚的大腿骨并不是在同一水平面上,因此我的步伐总是一跛一跛的。小时候常常被同学学走路姿态。那时并不觉得怎样,现在想一想实属霸凌。不过好在我成绩蛮好的,所以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被排挤的经验。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跟成绩好的人当朋友?于是我就这样带着这个缺陷长大成人。小时候还好,但长大之后才发现这个缺陷有持续恶化的跡象。我开始不能长时间行走。走路时间一长,髖关节处便开始隐隐作痛。当我要蹲或弯腰时,髖关节处便会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当我蜷蹲在西76街与阿姆斯特丹大道交叉口旁的人行道时,有一个念头闪过我脑海。我现在被工作签证绑住,看似无法动弹,但说不定这是一个处理我这个缺陷的大好时机。我应该要转守为攻,从命运之神那里把我人生的主控权拿回来。神不玩骰子,我也可以不玩骰子。当我转念时,我要骰出数字几就是数字几。a说得不错,「人生有许多事情是可以转念的。」从小到大,我一直假装这个缺陷不存在。它是我不敢面对的真相。说不定神让我今年没抽中工作签证的目的就是让我学习去面对我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并勇敢地去解决它。此时的我在大洋的上空,这会是《金刚经》里所说的天眼吗?我的肉眼一直无法看见我的缺陷,我现在是用天眼在看它吗?想着这些问题,想着,想着,思绪逐渐变得模糊,意识逐渐变得迟钝,我沉沉睡去。